第七十一章 使者(下)(1/1)
“两位想必都清楚,当今天下群雄,实力最强的,唯数曹公。去岁,曹公举百万雄师饮马江汉。当是时也,刘琮束手请降,刘璋遣使进贡,马腾、韩遂甘受驱使,仿佛走狗。曹公又治水军,横槊赋诗于大江之上,以为天下不足定也。然而赤壁一战,大军溃败,折损雄兵数以十万计,元气至今难复,群雄趁势再起。两位以为,为何会如此呢”
冯熙将两手重重拍击在一处:“以我愚见,盖因孙、刘联盟之故。孙将军领江东之众,慨然虎步于江表,而刘豫州拥历年纠合之精锐为孙将军辅弼。如此,则孙与刘名为两家,实为一家;孙刘携手并力,曹公虽强,势难敌也。”
“确是如此。”辛彬重重点头。
赤壁之战是决定天下走向的大战,谁人不知当时刘豫州自新野而至江陵,自江陵而至夏口,既无落脚之地,也乏兵马,所幸吴侯起江东六郡之兵相助,两家合力,这才战胜曹公大军。战后,孙刘两家又合兵攻打南郡。据说,周郎攻曹仁、徐晃于江陵,关羽绝北道于当阳,两家配合无间,确实令曹公应对艰难,几有天下两分之势。
“正因为孙、刘是亲密无间的一家,所以两位要去见刘豫州的使者,或者哪位首领想和刘豫州的使者谈谈,我完全不介意;甚至淮南豪右当中有谁想要改弦更张,投效刘豫州,我依然完全不介意。何以如此并非我冯熙心胸坦荡,更不是因为吴侯不期待各位的帮助,皆因形势使然。”
冯熙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两位,如今吴侯跨有荆扬二州,全据长江之险,又有周郎和刘豫州这等命世之杰为左膀右臂,此乃王霸之势也。刘豫州本人也是吴侯的帐下客将,正为吾主攻伐荆州。是以,投效刘豫州实与投效吴侯并无不同。无论诸位如何选择,最终,我们所有人都是为吴侯效力。”
冯熙诚挚地看着陈兰、辛彬二人:“只不过,我见陈将军刚毅威严、辛先生剖断如流,已然心折想必雷将军更是雄姿杰出。各位的才能更早就得到吴侯的关注,我来之前,吴侯曾亲口对我嘱咐,希望能有幸得到江淮间的诸位豪杰的支持。以各位的雄才,日后自能博取开基定鼎的功勋,获得朱轮华毂的荣耀。既然如此,何必弃鸿鹄高翔而就燕雀小志,委身于刘豫州的军府之中呢”
陈兰屏息凝神,情不自禁地道:“子柔先生言之有理。”
辛彬看了陈兰一眼,向冯熙再度行礼道:“子柔先生对事理的剖析,我已完全明了;吴侯的诚意,我也会不折不扣地转达给雷将军。现下还请先生暂且安心歇息,我想,晚间再会时,定能宾主俱欢。”
“我也期待如此。”冯熙微笑相送,双方就此拜别。
陈兰、辛彬二人并肩步行。
走了片刻,辛彬道:“陈校尉,接着,我们再去见见刘豫州的使者吧。”
陈兰道:“好,应该的。”
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着,难得地极少言语。
两人走出小谷,辛彬带头,陈兰所领的甲士们继续将两人簇拥在一处。
这个举动让辛彬不由自主地眼皮乱跳。过去他作为雷绪下属的大管事与陈兰同行,曾经见过更大的场面,但这几日实在与往日不同了,辛彬总觉得陈兰的戒备似乎太过严密。
陈兰知道了什么陈兰在准备什么
辛彬的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可为了保持自如的姿态,哪怕汗水在眉间凝成大滴,他也不敢抬手去擦。
眼前的甲士大概有百人,这个数量不少了,而如果陈兰全力动员他本族的部曲,再加上依附于他的俞、蔡、张、刘等家族,可战之士的总数,应当能超过一千五百人,壮丁不下五千。这个力量,庐江雷氏当前已经压不住。
所以如果向陈兰下手,只能放在夜晚。夜晚的时候大家都调动不灵,庐江雷氏才有可能形成我专敌分之势,一举摧敌首脑。不能再拖了,必须就在今晚。失去了宗主的掌控力和小将军的武勇之后,陈兰的实力根本无人可制,一旦让他发现了可趁之机,那对庐江雷氏来说,就必然是宗族倾覆的大祸
冯熙适才所讲的话,极显吴侯的声势,语气也很铿锵,换到任何时候,都能够引起辛彬的仔细权衡,可是此时此刻,辛彬竟然没有半点心思在这番话上。
而陈兰的心里,也有种种念头此起彼伏:那吴侯使者虽有夸大其辞的地方,但吴侯的势力确实比刘豫州高出不止一筹。只是,为什么冯熙说我是刚毅威严,而雷绪则是雄姿杰出雄姿杰出听起来好像更加威武霸气些难道在使者眼中,雷绪比我高出一筹吗难道使者以为,我是雷绪的下属
简直是笑话,雷绪只是个垂死之人而我陈兰,乃是曾经统兵数万横行淮上的大将,乃是历经无数风浪屹立不摇的豪杰我怎么会屈居雷绪之下此前与孙刘使者的交接,雷绪力主由辛彬一人操办,天知道辛彬这厮是怎么描述淮南豪右联盟的内部形势,恐怕这使者被骗了吧
或者,应该寻这位使者私下聊聊,以使吴侯明了我陈兰的心意
到了这时候,雷绪绝难压得住我,所以在这方面是该下点功夫了,吴侯对领兵大将确实宽厚大度,想必承诺了许多好处我得问个明白,总之不能让雷绪等人占了便宜。
说来也是奇怪,今天总觉得辛彬这厮的表现与往日不同,莫非他还隐藏了什么关键,意欲让我吃亏
陈兰没想到辛彬究竟为何才会表现不同,若他知道了原因,只怕会立即跳起拔刀,将辛彬砍作七八截。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静默,沿着山道往另一处小谷慢慢步行。
刘豫州的使者被辛彬安置在靠几面的一个小谷。
两处小谷之间虽有道路相通,但那都是数十年来不曾修缮的古道,路面早就被践踏得坑坑洼洼,偶尔有几块垫脚的石板,也密密覆盖着青苔,大都坍塌得不像样子了。陈兰与辛彬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道路行进,后面的甲士们排成长列跟着。偶尔惊扰了林间的猴群,于是十几只猴子厉声叫嚷着,在树木间跳跃呼喝,向队列作出种种凶恶形状,半晌方停。
陈兰越走,越是心事重重。而往日里擅于谈笑周旋的辛彬,今天似乎也没有兴趣起个话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眼看着道路至此弯折,小谷的入口就在侧面,陈兰才想起发问:“刘豫州的使者,又是谁人”
“乃是刘豫州的涿郡同乡,简雍简宪和。”
“这人倒是听说过,乃是刘豫州的亲信。”陈兰点头道。
“正是。”
说话间两人已越过谷口的狭道,辛彬探手虚引:“陈校尉先请。”
陈兰照例让大部分甲士们在外等候,随即跟着辛彬入内。
这处谷地较诸安置吴侯使者的谷地要窄小些,谷地四周有茂林修竹遮蔽阳光,以至于几处帐幕都掩藏在阴暗中,只有正中一片平地晒得到阳光。这倒不是辛彬有意区别对待,实在是山中适合安置贵人的所在并不多,吴侯使者又万万慢待不得。
这时候在阳光洒落的那片平地上,铺着一面草席;有个文士打扮的人,正在草席上四仰八叉着,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这场景就很尴尬了。陈兰和辛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有个僮仆正站在稍远处伺候,连忙跑去摇晃那文士:“先生,别睡啦,快醒醒”
那文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陈兰和辛彬走来,露出呆愣的表情。下个瞬间,他忽然清醒过来,连忙起身;慌乱间又一脚踩着自己的袍服下摆,差点往前栽倒。
辛彬一溜小跑抢着扶住,连声道:“宪和先生于路辛苦,应该好好歇息。是我们冒昧打扰了”
那睡得迷糊的文士,便是刘豫州所遣来的使者简雍了。听得辛彬这般客气,简雍先擦擦沾在胡须上的口水,展开袍袖抖了抖。辛彬以为他待要恭谨相对言语,却不料他一屁股坐回草席,还把双腿盘了起了来。
“哈哈,我确实是累得很了,既然辛公宽宥,就容我放肆一回。”简雍大大咧咧地道,转而又向那僮仆喊道:“取两块草席来,请客人坐再倒两碗水”
陈兰和辛彬都不曾想到,刘豫州的使者竟然是个如此粗疏放纵之人,两人不便拒绝,只得各自在一块草席上落座。
辛彬向简雍介绍了陈兰的身份,三人寒暄了几句。
眼看差不多了,辛彬便向简雍解释说,因为大首领雷绪实在繁忙,不克分身来会,明日会设一宴席,到时候与宪和先生细细商议后继的安排。
听得辛彬这般说,简雍笑了起来:“我明白,我明白。雷将军此刻必然是繁忙的。哈哈,我是胡言乱语,两位不要怪罪此刻曹军的追兵,应当已经大举进入灊山之中了吧却不知前线的战局还顺利否”